搭伙。三。
三
大杂院儿是相当的杂。
我们那扇门活像个老太太的豁牙嘴，吱吱嘎嘎瞎叫唤，传递着大千世界各种莫名其妙的声音。
我每天起来都要嘱咐缺心眼儿的蛟哥，不要让隔壁耍杂技的壮汉把哮天带走，不然他可能变成一顿狗肉火锅，给人家吃的长生不老了，得道成仙了，那可是大麻烦。
这片儿没有满人，少有忌讳，狗肉又着实鲜美，即使哮天身上并没有几两肉，穷人家里开上这么一顿荤，也足够回味到过年。
杨戬和胖蛟对于环境的改变倒是没有说什么，只是我，住小洋楼住出一身懒骨头，直觉得哪儿哪儿都膈应。
我是在垃圾堆里扒拉出饿昏了的蛟兄扛回去的——准确一点，是拖，他身量不显，可三万多斤总不是闹着玩儿的。我是真老了，我当年那杆子神兵少说也是九万多斤重，使唤起来也是不带犹豫的，现在区区三万斤，我就气喘吁吁，回去还腰疼了好一阵。
杨戬笑话我：“老了。”
我心说现在您也拿不起来这三万斤啊，但是我怕他多想，没说出口。
在遇到我之前，蛟哥估计是受了不少苦。小洋楼也没住几天就搬进大杂院儿，所以他不似我这般“由奢入俭难”。铺子是不能再开了，我就揪着他到巷口和我摆摊儿去。
我油条炸的好，还会做豆腐脑和豆汁儿，后来甚至还开发了馄饨和烤红薯，迅速占领出一片高地。搁现在这叫连锁店，对，起个招财名儿，就叫赵四传统小吃连锁。
这赵四俩字儿可有讲究，我姓赵，家里行四，所以是赵四。不过我不是后来和人家张先生结婚那个赵四小姐，您可千万别多想。咱们禽兽是不能老和人谈恋爱，这有指标的，超了就引起重视了。
有一年我有这个认定资格，结果正那一年三月三，长公主去了。我花轿刚扎出形状来，还心心念念和她放风筝去。说起来，实在伤心。
杨戬则是定力太好。
他这样身体还不是太好的人是不应当住进大杂院儿的，前半夜夫妻吵架带着骂我这个小蹄子从天而降抢了别人家生意，后半夜父子开骂带着说哮天黑不啦叽看着晦气。他一整夜睡不好，饶是他不说，第二天也能看出萎靡来。
他伤得实在太重，几百年过去，也只是好得差不多，接近一个正常的凡人些，比起以前，怕还差得很远。
我瞅着他这死轴一人又要开始思考人生，就买了棉花，缝了耳罩给他。我缝的时候，胖蛟在旁边观察了半天，说我塞棉花的时候活像要杀人。
哦，随他。咱们衔魂最擅长的就是缝缝补补，哪用他给我指手画脚。
结果杨戬这人委婉地表示我缝东西的手艺还需进步，自己要了针线二次加工，出来的成品真是教我泪流满面。
我得承认，他真是缝得比我好。这么大一个养尊处优的神君，竟然比我这种苦孩子还手巧，真是佩服佩服。
我出摊儿没几天杨戬就问我要不要帮忙，我想了想，决定让杨戬坐那儿包馄饨。倒不是我一定需要他做什么，只是要是只他一个人闲着，他免不了又要思考人生。杨戬其人，死犟，委实说不通道理。也许你和他讲了，他路子变一变，可目的总不动摇，说不定他和你耍上一手障眼法，你还乐颠儿颠儿地以为他真听进去了。
万一思考进死胡同，我就劝不了他了。小爷我最烦和人讲道理，我怕我说着说着一着急叨死他，那我这么多年卖给昆仑一样照顾他不是全白费了嘛。
后来我发现，只要杨戬在，我的生意总要比平常好上许多。我想了想，大约古今中外，惟有美与其影响是共通的。像杨戬这样俊朗的一个人，在一片雾气里包馄饨也是赏心悦目的。
他的手当真是非常灵巧，我现在又对这件事有了新的认识。我以前只是以为他比我这没念过啥书的俗人有才而已，以前盛世，我还卖过他的书画救生计，我俩虽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，不如多少万年前那么逍遥自在，可是比起人间真正狼狈的来说，我们这客居的，命这玩意儿可是对我们够客气的了。
我，赵怀玳，搁这儿谢谢您这不杀之恩。对了，也得谢谢昆仑，给我重新做人的机会。
谢谢您嘞。